它出海的海口在現在揚州、鎮江之間。一條叫中江,從安徽蕪湖縣分出,直衝江蘇高淳縣、溧陽縣、宜興縣,穿過太湖,再經過吳江縣、青浦縣、嘉定縣等處入海。一條叫南江,從安徽貴池縣分出,經過青陽縣、徑縣、寧國縣、廣德縣,到浙江的安吉縣、吳興縣入海。照這種形勢看起來,就是江蘇省的江寧、安徽省的太平、寧國、廣德等處,亦是在長江之口,不過同現在的崇明島一般。那時太湖,雖則已經包圍在無數沙洲之中,形成一個湖泊的形勢,但是港汊紛歧,或大或小,處處通海;而長江的中支又直接穿過去,那江身尤為開闊。所以海中的波潮,日夕打到太湖之中,湖水的震盪非常之厲害。因此那時候還不叫它太湖,叫它做震澤。這是當時長江下流一帶的形勢了。
帝堯等渡過北江,一路南行又過了中江,到南江邊。帝堯君臣雇好了船隻,正要渡江,只見前面江中,一隻小船載著三四個人,開到岸邊。帝堯覺得裏面一個瘦瘦的人非常面善,因為他是穿衣著屐的中原人,不是斷發裸體的島夷,所以特別注意,不知在何處曾經見過的。正在想時,早有一個侍衛走來,向帝堯說道:「這個人,就是那年在藐姑射山遇著的那個人呢。」
帝堯一聽,恍然大悟,知道就是許由了。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當下看他上岸之後,就迎上前去向他施禮,說道:「許先生,難得在此地相遇,真是天緣!」許由出其不意,還要想推托,不肯承認。羲叔上前說道:「主上為尋訪先生的原故,由箕山到沛澤又到這裏,還想渡江而南。一片至誠之心,亦可謂無以復加。先生若推託,未免絕人已甚,使千古好賢之君主失望了。」許由聽到此句,方才向帝堯拱手答禮道:「承聖駕屢次枉訪,鄙人自問一無才德,只好逃遁,不敢相見。現在又承千里相訪,尤覺不安之至。」帝堯剛要答言,老將羿道:「此處非聚談之地,就請許先生到船中坐坐吧。」
當下不由分說,就擁著帝堯、許由到雇定的大船中坐定,帝堯就和許由傾談起來。起初都是些虛套泛話,後來許由要想觀察帝堯的志趣,便問道:「帝此刻已經貴為天子,坐在華堂之上面,向著兩個魏闕,享受人君的榮耀,自問生平,於志願亦可謂得償了。」帝堯道:「不是如此。余坐在華堂之上,覺得森然而松生於棟。余立於櫺扉之內,覺得森然而雲生於牖。雖面雙闕,無異乎崔嵬之冠蓬萊。雖背墉郭,無異乎回巒之縈崑崙。余安知其所以安榮哉?」
許由聽了這話,知道帝堯志趣不凡,的確是個聖主,亦傾心的陳述。兩個人足足談了大半日,方才停歇。帝堯佩服之極,因此就拜許由為師,在船中留宿兩日。許由告辭,帝堯尚要再留。許由道:「聖上自須南巡,鄙人亦有俗事待理,且待將來到冀州再見吧。」於是訂了後期,許由上岸,仍舊徒步芒鞋飄然而去。當下羲叔就向帝堯道:「如今虎林山可以不去了,一徑到三苗國去吧。」
帝堯道:「是。」
赤將子輿道:「前面離黟山不遠。這座黟山,是當初黃帝與群臣在此修煉成仙的地方。便是野人,亦曾在此隨侍多年。那山上仙草靈藥隨地皆是,並且有生汞可以煉丹,有玉漿可以解渴,真是一個仙靈之府。野人自從攀龍不成之後,隱居匿跡時常到此來居住,多則十餘年,少則六七年,所有百草花丸,大半在此山上採制的。現在帝既到此,不可不瞻仰瞻仰祖宗的遺蹟,而且可以擴一擴眼界。」帝堯聽了,亦以為然,隨即渡過南江,一徑向黟山而來。
到了山下,山路愈走愈仄,帝堯君臣多捨了車子,徒步而上。赤將子輿是熟遊之地,一路走一路指點。大約黟山大小山峰不可勝計,最大的有三十六個,內中一個天都峰,尤為高峻,從下面望上去,高約四千仞光景。眾人跟著赤將子輿,都向此方而行。須臾之間,忽聞砰訇之聲,遠望前面,只見山頂一道瀑布,層折而下,大小共總有九疊,上如銀漢接天,下如渴龍赴海,真正可說是天下之奇觀。到了一處,有一塊大石,大家就在石上休息,賞玩那瀑布的奇景。遠遠望見四面的山容,半陰半暗,雲霧都從腳下而出,如絮如綿,氤氳不已,方才知道此身已經走入雲中了。赤將子輿道:「天將下雨,此地不可久留,上面有房屋,可以棲宿。」
大眾聽了,急急上行,果見有房屋不少,原來是黃帝那時所留下的。雖則年歲已久,但是常常有人修茸,所以並不頹敗,現在還有幾個百姓居住在裏面。帝堯到房屋居中的這一間一看,只見當中還供著黃帝騎龍升天的一個遺像,慌忙率同群臣行禮。赤將子輿道:「從山下到山頂,非走三五日不能到。所以,當初軒轅帝在此修道之時,特地預備這許多房屋,以便上下的時候可以住宿,上面還有好幾處呢。」到得次日,天果下雨,不能上行。向外面一望,滿山雲霧,迷漫四野,所有山峰一個都不能看見。但見雲中瀑布,高下錯落,或長竟數丈,或短不盈尺,如銀潮雪海,駭目驚心,不可逼視。
次日天仍下雨,接續數日,不能行路。帝堯與群臣,除出觀望山景之外,不過相聚閒談。一日晚間,天已放晴,君臣數人偶然談到黃帝到此山來修煉的歷史。赤將子輿道:「當初黃帝,雖有志於仙道,但是未得其訣。後來聽人說有一個廣成子,住在崆峒山上,是個真正的神仙,黃帝於是親自去訪問他,他將至道之精告訴了黃帝。黃帝恍然大悟,以後漸漸的修煉,才得道成仙。
當時黃帝又有兩個臣子,一個叫容成子,一個叫浮丘子。
容成子是專門用內功的,他所講究的是胎息之法。浮丘子從前住在荊州南部衡山之北,後來跑到彭蠡湖南面一座華林山上修煉了多年,後來又跑到南海海濱去苦心修煉,方才成功。他做黃帝臣子的時候,早已得道了。他是專門用外功的,所講究的是煉丹之法。容成子做黃帝的臣子,其時在先,所以胎息之法,黃帝已經學習純熟。浮丘子做黃帝的臣子,其時在後,他的功夫黃帝還未了了。一日黃帝問他道:「朕知汝是個神仙中人,深明求神仙的方法。現在朕想超過溟海、渤海,遊玩蓬萊山,捨棄了妻子,跑到那邊去,汝看應該用甚麼方法?『浮丘子道:」第一要能夠選擇聖賢做師傅,那麼他的所學必定精奧。第二要能夠選擇名勝之地棲息在那邊,那麼他的所學必定容易成功。現在帝要成仙,必須先煉金丹;要煉金丹,必須選一塊山秀水正的地方,那麼所煉的丹藥才能靈驗。依臣看起來,天下名山只有黟山最為相宜。一則地據四方之中,雲凝碧落,氣冠諸山,天上群仙時常在那裏遊玩的,可以相見。二則山中靈泉奇藥,四時皆春,若能夠齋心潔己,晏安在那裏,那麼萬病皆除,千祥俱集,必定能夠登仙了。』黃帝聽了這話,立刻叫大臣風後輔佐了太子,代理政事,自己就同了浮丘子、容成子兩個來到此山,專心修煉。這就是黃帝來到此山的原因了。「
老將羿在旁問道:「怎樣叫作胎息法?」赤將子輿道:「胎息這兩個字,就是不用口鼻呼吸,如人在胞胎中的時候一樣,所以叫作胎息。」老將羿道:「不用口鼻呼吸,用甚麼呼吸呢?」
赤將子輿道:「不是用別種機官替代呼吸,實在是不呼吸。」大眾聽了這話,都非常詫異,便問道:「不呼吸,豈不要窒死嗎?」赤將子輿道:「這是很不容易的。所以第一要師傅傳授,第二要煉習功深,不是自己所能夠蠻做,亦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做到。」
老將羿道:「先生練習過嗎?」赤將子輿道:「野人略略知道一點。大約初學起的時候,先從鼻管中吸入清氣,到肺裏藏閉起來,不使它呼出,然後在心中暗暗的數著一二三四五的數目,一直數去,數到一百二十,才從口中將那藏閉之氣緩緩的呼出來。在那吸進去的時候與那呼出來的時候,都不許自己耳朵中聽見有出入之聲,總要使它入多出少。最好用一片鴻毛,放在鼻口之間,呼出氣來,鴻毛不動,才算合法。吸進去也是如此,又漸漸增加數的數目,從一百二十可以增加到一千。增加到一千,那麼就有許多時候可以不呼吸,豈不是和不呼吸一樣嗎!能夠如此,可以返老還童,長生不死了。這個就是胎息方法的大略。但是還有一個條件,胎息的時候,要在生氣之時,勿在死氣之時。從子時到巳時,叫作生氣;從午時到亥時,叫作死氣。死氣的時候,學胎息亦無益。所以,俗語有一句叫作『仙人服六氣』,所謂六氣者,並不是有六種氣可服,不過說有六個時辰的氣是可以服罷了。胎息這個方法,練習成功之後,不但可以卻病長生,而且還有許多用處。用了這股氣去吹水,水就為之逆流;用於這股氣去噓火,火就會得熄滅;用了這股氣去吹虎狼,虎狼就懾伏而不敢動;用了這股氣去噓蛇虺,蛇虺就蟠屈而不能去。假使有人為兵刃所傷,吹一口氣血能立止;假使有人為毒蟲所傷,就使沒有看見這個受傷人,只要將自己的手一吹,男的吹左手,女的吹右手,那麼受傷之人雖遠在一百里以外,亦能立刻痊癒,豈不是用處甚多嗎!」
眾人聽他說得如此神異,無不稀奇之極,很有人想立刻就學學看。老將羿剛想再問,這時晚膳已經陳列,大家才打斷言談,各自就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