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帝堯又到帝嚳所築的那個合宮裏去遊覽,但見房屋依然,不過處處都是重門深扃,除去守護的人員在內按時整潔外,其餘寂靜無聲,想來多年遊人絕跡了。向外面一望,山色黯淡,正如欲睡,千株萬株的喬木卻依舊盤舞空際,凌寒競冷,與從前差不多,就是那鳳凰、天翟等,不知到何處去了。據守護的人說,自從帝嚳一死之後,那些鳥兒即便飛去,也不知是甚麼原故。何年何月能否重來,更在不可知之數了。帝堯一想,更是慨嘆不置,在合宮之中,到處走了一遍,那樂器等,按類擱置在架上,幸喜得保管妥善,雖則多年不用,還不至於塵封弦絕。帝堯看到此處,心中暗想:「朕能有一日,治道告成,如皇考一樣的作起樂來,這些樂器,當然都好用的,但恐怕沒有這個盛德吧。」
一路走,一路想,忽然看見一處,放著一口大櫥,櫥外壁上,圖著一個人的容貌。帝堯看了,不能認識,便問:「這是何人?」孔壬在旁對道:「這是先朝之臣咸黑,此地所有樂器,都是他一手製造的。樂成之後,不久他便身死,先帝念其勛勞,特叫良工畫他的容貌於此,以表彰並紀念他的。」帝堯聽了,又朝著畫像細看了一會,不勝景仰,回頭再看那口大櫥,櫥門封著,外面再加以鎖,不知其中藏著甚麼東西,想來總是很貴重的。正在懸揣,孔壬早又獻殷勤,說道:「這裏面是先帝盛寶露的瑪瑙甕。當初先帝時,丹丘國來獻這甕的時候,適值帝德動天,甘露大降,先帝就拿了這個甕來盛甘露,據說是盛得滿滿的,藏在宮中。後來到先帝摯的時候,因帝躬病危,醫生說能夠取得一點甘露為飲,可以補虛去贏,回生延命。陪臣等想起,就在宮中,尋了出來,哪知打開蓋一看,已空空洞洞,一無所有了,不知道是年久乾涸的原故呢,還是給宮人所盜飲了,無從查究,只得罷了。後來先帝摯崩逝,陪臣恐怕這甕放在宮中,玄元年幼,照顧不到,將來連這個寶甕都要遺失,非鄭重先帝遺物及國家重器的意思,所以飭人送到此地,與先帝樂器,一同派人保管,現在已有好多年了。」說著,便叫人去取鑰匙來。
那時司衡羿在旁,聽了孔壬這番話,真氣忿極了。原來他天性剛直,嫉惡如仇,平日對於三兇,早已深惡痛絕。這次看見帝堯,仍舊是寬洪大度的待他,心中已不能平,所以連日雖與驩兜、孔壬同在一起,但板起面孔,從沒有用正眼兒去看他們一看,更不肯和他們交談了。這次聽了孔壬的話,覺得他隨嘴亂造誑話,因而更疑心這寶露就是他們偷的,禁不住詰問他道:「孔壬,這話恐怕錯了。當日丹丘國進貢來的時候,老夫身列朝班,躬逢其盛,知這甕內的甘露,亦是丹丘國所貢,並不是先帝所收。當日丹丘國進貢之後,先帝立刻將此露頒賜群臣,老夫亦曾叨恩,賜噗過一勺,後來就扛到太廟中,謹敬收藏,當然有人保守,何至被人偷竊?又何至於移在宮中?汝這個話不知從何處說起?現在露既不存,地又遷易,恐怕藏在這廚內的瑪瑙甕,亦不是當年之物了。」
孔壬聽了這話,知道羿有心駁斥他,並且疑心他,卻不慌不忙,笑嘻嘻的對答道:「老將所說,當然是不錯的,晚輩少年新進,於先朝之事,未嘗親歷,究竟甘露從何而來,不過得諸傳聞,錯誤之處,或不能免。至於移在宮中,露已乾涸,這是事實,人證俱在,非可亂造。老將不信,可以調查,倘使不實,某願受罪。至於說何人所移,那麼某亦不得而知了。廚中之甕,是否當時原物,開了一看,就會明白,此時亦無庸細辯。」
老將羿聽了這番辯駁,心中愈忿,然而急切又奈何他不得。忽見赤將子輿在旁邊,哈哈大笑道:「甘露的滋味,野人在軒轅氏的時候,嘗過不止一次,不但滋味好,香氣好,而聽見異人說,它還是個靈物,盛在器皿之中,存貯起來,可以測驗時世之治亂。時世大治,它就大滿;時世衰亂,它就乾涸;時世再治起來,它又會得涸而復滿。帝摯之世,不能說它是治世,或者因而涸了,亦未可知。現在聖天子在上,四海又安,如果真的是那個寶甕,甕內甘露,一定仍舊會滿的,且待開了之後,再看如何。」
眾人聽了這話,都有點不甚相信,孔壬尤其著急,正要分辯,那時鑰匙已取到了,只好將鎖一開,打開廚門,大眾一看,只見這甕足有八尺高,舉手去移它,卻是很重,費了三人之力,才將它移在地上,揭開蓋之後,但覺得清香撲鼻,原來竟是滿滿一甕的甘露。眾人至此,都覺詫異,又是歡喜。孔壬更是滿臉得意之色,對著赤將子輿說道:「幸得你老神仙說明在前,不然我孔壬偷盜的名聲,跳在海水裏也洗不清了。」
眾人聽了他這樣說,恐怕羿要慚愧,正想拿話來岔開,只聽見帝堯說道:「剛才赤將先生說,甘露這項東西,世治則滿,世亂則涸,現在居然又滿起來,朕自問薄德鮮仁,哪裏敢當治世這兩字,想來還是先皇考的遺澤罷了。當初皇考既然與諸大臣同嘗,今日朕亦當和汝等分甘。」說罷,便叫人取了杯勺來,每人一杯,帝堯自己也飲了一杯,覺得味甘氣芳,竟有說不出的美處,真正是異物了。
眾人嘗過甘露味之後,無不歡欣得意,向帝堯致謝。帝堯道:「可惜還有許多大臣,留在平陽,不能普及,且俟異日,再分給他們吧。」孔壬道:「帝何妨飭人將這甕運到平陽去呢?」帝堯道:「這甕是先帝遺物,非朕一人所敢私有,況且朕素來不貴異物,這次出巡,而取這異寶歸去,於心不安。」
孔壬道:「陪臣的意思,帝現在承紹大統,先帝之物,當然應該歸帝保守。況且據赤將子輿說,這個甘露的盈涸,可以佔驗世道的治亂,那麼尤其應該置在京都之中,令後世子孫在位的,可以時常考察,以為修省之助,豈不是好嗎?」當下眾人聽孔壬這番措辭,甚為巧妙合理,無不竭力慫恿,帝堯也就答應了,又遊玩了一時,方才回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