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仙詩緣起於古人對原始神仙的敬仰,其發展經歷了戰國時期《莊子》和屈原《楚辭》的慕道頌仙的神遊詩階段,道家的神仙體系、洞天勝境為文學創作提供了豐富的內容及廣闊恢宏的空間,在《楚辭》中就有抒寫仙人輕舉登霞的篇章。
屈原《楚辭》中的《遠遊》篇將古老仙話傳說詩歌化,通過「遊」的描寫以表現逍遙世界,抒發內心的思緒,直接影響著中國遊仙詩傳統的發展。他在《遠遊》中寫道:「惟天地之無窮,哀人生之長勤。往者余弗及兮,來者吾不聞」、「經營四荒兮,周流六漠。上至列缺兮,降望大壑。下崢嶸而無地兮,上寥闊而無天。視儵忽而無見兮,聽惝怳而無聞。超無為以至清兮,與泰初而為鄰」,則已透出深厚的哲理意味,人生短暫,生命受時間、空間的限制,侷限在狹小的世界裏,無法磅礡萬物,而達到與天地並生的境界。於是便渴望著輕舉遠遊,飛向無窮之境,融於天地之間,並由空間的無窮而臻於時間的無盡。沿襲這一傳統,遊仙詩反覆不已地傳達出企盼與仙人相遇,得授仙道、與天地精神往來的強烈願望。
到了漢代,企慕神仙、長生久視已成為人們的普遍願望。如漢樂府詩中《長歌行》寫道:「仙人騎白鹿,髮短耳何長。導我上太華,攬芝獲赤幢。來到主人門,奉藥一玉箱。主人服此藥,身體日康強。髮白復更黑,延年壽命長。」詩中之人隨仙人上山採藥,又將長生之藥送給世人,使之延年益壽。
遊仙者每每期望著在山間遇見仙人或登上天庭,如《隴西行》寫道:「離天四五里,道逢赤松俱,攬轡為我師,將吾天上游。天上何所有?歷歷種白榆,桂樹夾道生,青龍對伏趺,鳳凰鳴啾啾,一母將九雛。」詩人描寫天界所見之景象,令人歷歷在目。還有頌詠仙人道德的詩歌,如《王子喬》中寫道:「令我聖朝應太平,養民若子事父明,當究天祿永康寧」。
遊仙詩在魏晉南北朝時期更為盛行,無論道士或文人士大夫創作遊仙詩的人都很多。如著名道士葛玄,成仙后被人們稱為「葛仙翁」、「葛真人」,相傳他在學道功成、白日飛昇之際,賦作了三首遊仙詩。他在第一首詩中寫道:「大道常無為,弘之由善始。吾今獲輕舉,修行立功爾。三界盡稽首,從容紫宮裏。停駕虛無中,人生若流水」,感歎人生的短促和仙界的美好,鼓勵人們抓緊時間求道,悟道證道。
詩人郭璞在他的遊仙詩裏寫道:「京華遊仙窟,山林隱遁棲。朱門何足榮,未若托蓬萊」,他認為榮華富貴並不值得留戀,隱遁求仙才是最快樂的,表達了其超脫塵世的心態。嵇康在《遊仙詩》中寫道:「蟬蛻棄穢累,結友家板桐,臨觴奏九韶,雅歌何邕邕,長與俗人別,誰能睹其蹤」。嵇康認為人要有志向,而且要能夠「守志」,他的志向就是做本我,做真正的自己,不加任何修飾和外物羈絆的本然的我,希望自己能夠「蟬蛻棄穢累」,拋棄世俗所累,因此他「慷慨遠遊」、「奮冀北遊」,以一顆純潔的心追求神仙之道。
慕仙的意趣在遊仙詩中是屢見不鮮的,如詩人何劭在詩中寫道:「長懷慕仙類,眇然心綿邈」。成公綏在詩中寫道:「盛年無幾時,奄忽行欲老。那得赤松子,從學度世道」,希望能夠跟隨仙人學道。古人求道非常之艱辛,往往以達「四海」、「五嶽」、「八極」、「十方」,上下追尋、四方求索。如曹植在《遊仙詩》中寫道:「翱翔九天上。騁轡遠行遊。東觀扶桑曜,西臨弱水流。北極登玄渚,南翔陟丹邱」,除以東西南北方位表現空間之闊大之外,更表現出詩人志向的高遠。
遊仙詩中的自然山水不僅僅是更廣闊的自然界,其中還積澱著詩人更深刻的心靈體驗。如左思在《招隱詩》中寫道:「白雪停陰岡,丹葩曜陽林。石泉潄瓊瑤,纖鱗或浮沉。非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高潔的白雪,明豔的丹葩,回芳秀木,石泉纖鱗構成一個遠離煙火人境的天地。自然山水具有的靜美及蘊含的自在生機在這裏用來表達、襯托修道人的一種超拔的氣質和超然的襟懷,隱者的心境與自然環境合而為一,進入妙不可言的思維境界,一如深山的白雲出岫、飛瀑山泉、白雪丹葩、秋菊幽蘭。
唐代是儒、釋、道發展和弘揚的鼎盛時期,文化繁榮昌盛,產生了一大批光耀千秋的偉大詩人。人們敬信神佛,很多人求仙訪道,修佛修道,唐代社會瀰漫著濃厚的神仙氣息,詩歌的創作更是充滿仙風道味。唐代的遊仙詩很多,有修道人寫的,亦有文人寫的。有的修道人本人就是文學家、詩人。如道士司馬承禎與詩人陳子昂、盧藏用、宋之問、王適、畢構、李白、孟浩然、王維、賀知章等人,被稱為仙宗十友。杜甫、白居易、孟浩然、劉禹錫、孟郊等唐代著名詩人也都有很多遊仙內容詩歌傳世。
如道士吳筠,居終南山孜孜學道,後來走遍江南諸山,遊天台,觀滄海,一生逍遙如神仙,樂在求道之中。他寫過許多遊仙詩,一次一氣呵成《遊仙二十四首》,由於它是組詩,遊仙詩的緣起、過程和終結三大部份被分散到各首詩中。第一、二首交待了緣起「啟冊觀往載,搖懷考今情。終古已寂寂,舉世何營營。悟彼眾仙妙,超然含至精」、「吾方遺喧囂,立節慕高舉」,此後的數篇開始敘述遊仙的過程,如「縱身太霞上,眇眇虛中浮。八威先啟行,五老同我遊」 、「倏已過太微,天居煥煌煌」。最後,第二十四首歸結為「返視太初先,與道冥至一」, 遨遊在澄明晴朗的仙界,超然物外,自得乾坤之心。
盧照鄰《懷仙引》緣起於:「若有人兮山之曲,駕青虯兮乘白鹿,往從之遊願心足」,渴望遇見仙人,而生同遊之心,然後敘述過程:「懷飛閣,度飛梁。休余馬於幽谷,掛余冠於夕陽。曲復曲兮煙莊邃,行復行兮天路長」,最後終結為獲得永恆:「天長地久時相憶,千齡萬代一來遊」。
唐代遊仙詩人中最有名的當數詩仙李白了,詩人自稱本來就是「謫仙」,因此他遊於仙境猶如重返故地,與仙人相遇猶如故人重逢,甚至如遊子還家,一切是那麼熟悉親切:「仙人浩歌望我來,應攀玉樹長相待」(《懷仙歌》),表達出彼此都殷切地思念著對方。崇道是李白一生的信仰,他寫道:「十五遊神仙,仙遊未曾歇」、「五嶽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遊」。他描寫回到仙鄉後,神仙們都格外熱情:玉女「邀我登雲台,高揖衛叔卿」,赤松子「借余一白鹿」,紫皇「乃賜白兔所搗之藥方」,而詩人對仙人的邀請則是「含笑凌倒影,欣然願相從」。他在仙境中的行動更是自由自在,隨心所欲,超越時空,「朝弄紫泥海,夕披丹霞裳。揮手折若木,拂此西日光。雲臥遊八極,玉顏已千霜。」(《古風》)
李白在遊歷嵩山時,曾與隱居在嵩山的著名隱士元丹丘結為好友。元丹丘安貧樂道,不與權貴妥協,不願為了獲取功名富貴而向當朝權貴奴顏屈膝,而李白也有「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這種氣節,二人志趣相投,一起隱居在嵩陽一段時間,並同遊中岳,三十六峰皆登,尋仙問道。李白還寫了《元丹丘歌》贈送給他:「元丹丘,愛神仙。朝飲穎川之清流,暮還嵩岑之紫煙,三十六峰長周旋。長周旋,躡星虹,身騎飛龍耳生風,橫河跨海與天通,我知爾遊心無窮。」
遊仙詩是我國文罈上的一朵奇葩,具有深厚的傳統文化積澱,表現出古人敬信神佛,渴望得遇仙人度引(授道)及超越時空的宇宙意識。同時也啟迪世人:認識塵世的苦短與空幻,不為世間名利物慾所牽累,返本歸真,早日踏上修道、向善之正途。追隨天地之道,與天地相應,才能知變,應變,無憂無慮地安於所處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