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說,有了詩歌的出現,詠史詩也就相伴而生了。春秋時,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中即有不少堪稱史詩的古代敘事詩,從多方位、多角度反映了古時社會生活,包括天文地理、政治經濟、祭祀祈禱等。如《周頌》、《大雅》中描寫了周文王等聖君不斷努力進德修業,敬事上帝。讚周文王:「維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懷多福。厥德不回,以受方國」;讚周武王:「豐水有芑,武王豈不仕?詒厥孫謀,以燕翼子。武王烝哉!」或者是:「考卜維王,宅是鎬京。維龜正之,武王成之。武王烝哉!」;讚周成王:「假樂君子,顯顯令德,宜民宜人,受祿於天,保右命之,自天申之」。表達了周人要求自己要像文王那樣修明德行,善於自省,使其所作所為都合乎天命的一種道德理念。
《離騷》是戰國時期著名詩人屈原的代表作,詩中讚揚堯、舜等聖王明君,表現了詩人追求光明,不與邪惡勢力同流合污的精神。他在詩中寫道:「彼堯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何桀紂之猖披兮,夫唯捷徑以窘步」,大意是:唐堯虞舜多麼光明正直,他們沿著正道登上坦途。夏桀殷紂多麼狂妄邪惡,貪圖捷徑落得走投無路。「湯禹儼而祗敬兮,周論道而莫差。舉賢而授能兮,循繩墨而不頗。皇天無私阿兮,覽民德焉錯輔」,大意是:商湯夏禹態度嚴肅恭敬,正確講究道理的還有周文王。他們都能選拔賢者能人,遵循一定準則不會走樣。上天對一切都公正無私,見有德的人就給予扶持。
漢魏時代阮瑀的《隱士》:
四皓隱南岳,老萊竄河濱。顏回樂陋巷,許由安賤貧。
伯夷餓首陽,天下歸其仁。何患處貧苦,但當守明真。
詩人選用了五個歷史人物作為意象,突出他們的「隱」、「竄」、「樂」、「安」、「餓」的精神狀態,採用意象疊加的形式來表達自己退守甘貧的人生態度。列舉的這五人是頗具代表性的儒士和隱士,充份地表達了「守明真」──即嚮往純真、返璞歸真的這一生活主題,表達出一種意志的堅守,一種人生觀的表白,一種道德的信念。
唐代陳子昂的《登幽州台歌》: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這首短詩,是歷來傳誦的名篇。詩的前三句粗筆勾勒,以浩茫寬廣的宇宙天地和滄桑易變的古今人事作為深邃、壯美的背景加以襯托。第四句凌空一筆,使主人公──詩人慷慨悲壯的自我形像站到了畫面的主位上,畫面頓時神韻飛動,光彩照人。詩人陳子昂直言敢諫,向武后提出抗擊契丹入侵的策略不被採納,報國宏願不能實現,心情非常苦悶,因此登上薊北樓時寫下了此詩。念這首詩,讀者面前彷彿展現出一幅北方原野的蒼茫廣闊的圖景,在這個圖景面前,兀立著一位胸懷大志卻因報國無門而感到孤獨悲傷的詩人形像,使人為之深深感動。
唐代李白的《烏棲曲》:
姑蘇台上烏棲時,吳王宮裏醉西施。吳歌楚舞歡未畢,青山欲銜半邊日。銀箭金壺漏水多,起看秋月墜江波。東方漸高奈樂何!
全詩以時間的推移為線索,描寫吳宮晝夜狂歡的情景。然後緊扣時間的推移、景物的變換,來暗示吳宮荒淫的晝夜相繼,來揭示並通過姑台棲鴉、黃昏落日、秋月墜江等富於象徵暗示色彩的景物隱喻荒淫縱慾者的悲慘結局。詩人將所採用的意象共同組成一個完整的詩境,使讀者可憑直覺而推演出它的隱喻意義。相傳賀知章讀此詩後感歎說:「此詩可以泣鬼神矣」。
唐代杜甫的《詠懷古蹟》(五首其五):
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遺像肅清高。三分割據紆籌策,萬古雲霄一羽毛。
伯仲之間見伊侶,指揮若定失蕭曹。運移漢祚終難復,志決身殲軍務勞。
詠史詩人在選擇古人事蹟時大都蘊含著詩人的欽慕、讚頌、理解、同情和惋惜等。這首詩是詩人瞻仰武侯祠,衷心敬慕,發而為詩。詩中除「遺像」是詠古蹟外,其餘均是議論,但議而不空,句句寫實,以激昂的筆調頌揚諸葛亮的雄才大略,嘆惋他的壯志未酬而抱憾身亡,詩人飽經戰亂,經歷雖各有不同,可是就未能實現自己的抱負這一點來說,他們個人的命運是頗有相似之處的。正因為如此,詩人落筆沉摯,力透紙背,寫得蒼涼悲壯,催人下淚。
唐代杜牧的《江南春絕句》:
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這首詩展現的是一幅歷史與現實相輝映的畫卷,先是寫春到江南這盎然生機的天然美景。春鶯、春花、春草、春水、春山、春風,「水村」、「山郭」、「酒旗」、「風」等,人在景中,景因人而生機勃勃。後兩句是詩人想像的歷史虛景,在細雨濛濛、煙霏雲斂的江南,兀立著一座座雄偉壯麗的佛寺,引發人透過歷史的「煙雨」,聯想到幾百年間,王朝更替,繁華落盡,宛如夢境。這種虛實相生拓展了詩意的空間,使實境具有無限的蘊含力和召喚力。詩人對歷史的洞察和感悟,以及由此而引發的無邊的思緒,瀰漫在這詩意的空間裏,使人們感受到詩與史交融靈動的神韻。
杜牧的另一首《登樂遊原》:
長空澹澹孤鳥沒,萬古銷沉向此中。看取漢家何事業,五陵無樹起秋風。
詩人感歎盛大煊赫的西漢王朝,如今只剩下荒陵殘塚。風雲變幻,人世滄桑,昔日繁盛與今日淒涼的強烈反差呈現在讀者面前,含有盛衰興亡不可抗拒的哲理意味。憑弔古代的人和事,緬懷物是人非。
宋代辛棄疾的《南鄉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懷》:
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
年少萬兜鍪,坐斷東南戰未休。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
這首詞是辛棄疾登高懷古喻今之代表作。詞人登上京口北固亭,向北瞭望,卻不見狼煙四起的中原故土,千年的王朝可以終止,但洶湧的長江水卻沒有流盡的時候。時間的輪盤轉過了近一千年,現在國家需要的是像孫權那樣有才德的中流砥柱。詞人從歷史上孫權以京口為基地堅持抗擊北方勁敵,聯想到南宋朝廷卻在風雨飄搖中苟且偷安,自己報國無門,表達了作者憂國憂民之心和渴望恢復中原、使百姓安居樂業的闊大胸襟。
元代鮮於必仁的《越調﹒寨兒令》:
漢子陵,晉淵明,二人到今香汗青。釣叟誰稱?農父誰名?去就一般輕。五柳莊月朗風清,七里灘浪穩潮平。折腰時心已愧,伸腳處夢先驚。聽,千萬古聖賢評。
鮮於必仁終身不仕,安貧樂道,因而嚮往隱居生活就是必然的了。他對隱士和隱居生活的讚頌作品,緊緊圍繞東漢的嚴子陵和東晉的陶淵明這兩位高士落筆,說他們一個做了釣叟、一個做了農父,生活在五柳莊、七里灘,心境淡泊,真是好不自在!尤其是「折腰時心已愧,伸腳處夢先驚」這兩個典故,點明了二人的潔身自好、高風亮節。最後用「聽,千萬古聖賢評」作結,把目光引向高遠處,猶如黃鐘大呂,震撼人的心靈。
詠史詩以歷史事實為基礎,追求感性之真、理性之善,既沉湎歷史,又觀照現實,既在紛飛的思緒中馳騁想像,又在流動的韻律中聚焦哲思,以追求美為旨歸,而使詩達到藝術至境。精言警句的背後,使讀者感受的是詩人的睿智和遠見、對道德的理解和精神追求,悲天憫人的心懷。啟迪世人對歷史、人生和社會的理性思考,堅定人生信念,嚮往光明和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