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2000年12月15日,我讀到了下面這條新聞:
"中國的一名法輪功學員在被警方拘留期間受重傷,六個月之後死於家中。三十二歲的趙昕是北京工商大學教師。法輪功稱,她的死是其學員一年多來被警察酷刑致死的事件之一。不同的是,她的死因更不容置疑。今年6月19日,趙昕在北京紫竹院練功,被北京公安局海澱分局的警察押走,四天之後,她被送往北京一家醫院搶救治療,三根頸椎骨骨折,部份癱瘓,病情垂危。警方拒絕說明到底發生了甚麼事,但是她的家人說,她的傷是因為在她被關押期間拒絕告訴警察她的姓名和工作單位之後毒打而成。"
一個女教師,僅僅因為她堅持自己的信仰,僅僅因為她的信仰不為中國的一個或幾個老人所讚賞,僅僅因為她在北京藍天下的公園裏練功,僅僅因為她無視那些濫用權力違憲地立的"法"下的令,僅僅因為她不願放棄她作為一個人,一個共和國公民都有的基本權利,就像她不願放棄她呼吸和歌唱的權利一樣,她就被政府所指派的警察帶走了,她就在不為人所知的小屋子裏被打斷了三根頸椎骨,她就在新世紀到來之前,停止了三十二歲的呼吸。
我們面對著這樣的殘酷,面對著這樣的犯罪,我們保持著沉默。不是出於悲傷,不是出於憤怒,而是出於糊塗,出於懦弱!我們面對中國政府所縱容、所策劃、所默許的殘酷和犯罪,我們面對強權肆無忌憚地踐踏中國的憲法和法律,動用政府力量和公共資源欺壓殘害弱小,我們面對一個女教師被穿制服的警察刑訊毒打發出的痛苦哀號,我們面對死者生前求生的呻吟,我們轉過了頭去,我們裝作不知道,裝作沒留意,我們忙於一杯清茶一本書地做學問,忙於在圖書館裏實驗室裏搞科學,忙於背對世俗面向內心地純粹為自己而寫作,忙於投入商海求田問捨。我們居然沉默著!中國人,還有比這更可恥的嗎!
25年前,當上帝終於迫使中國的文革浩劫終止的時候,我們這些劫後餘生的人互相叮囑著:文革這樣的災難,再也不能重複了,一定要防止文革發生。可是,我們問過自己嗎,怎麼防止?用甚麼辦法來防止?我們必須有了甚麼手段才算是能防止文革了?當我們自己面對新的文革式的犯罪的時候,應該做點甚麼?
如果我們甚麼也沒有改變,甚麼也沒有做,如果我們面對文革式的罪行而沉默著,我們怎麼對得起人們受過的折磨苦難,怎麼對得起我們失去的青春歲月?
今天,這個三十二歲的女教師,用她頸椎被折斷的一剎那的劇痛,用她青春生命的最後一絲呼吸,把三十年前曾經發生過的政府犯罪又擺到了我們面前,把這些讓人痛苦的問題又一次地提了出來
這樣的殘酷,這樣的犯罪,三十多年前,曾經在北京的藍天下,在華夏大地上無數遍地重複過。是的,中國共產黨曾經有過明確的決議,否定了文革。所以,我們現在知道了張志新,知道他們在殺死張志新以前把她按在地上,墊著一塊磚頭割斷她的喉管。我們知道了遇羅克,知道在十萬民眾的公審大會上他們要用一根繩子勒住他的喉嚨,強迫他跪著。我們知道了江西省以政治罪殺死了一個少女,還要曝屍三日。我們知道在我們生活過的土地上,曾經有過人類史上罕見的這樣的殘酷,這樣的罪惡。
可是我們一直迴避著一個問題:如果文革沒有迫害到那麼多的老幹部,如果文革僅僅是殺死了張志新遇羅克這樣的普通百姓,如果文革中僅僅發生的是"紅八月"裏公然地毒打殺害卑微軟弱的小民百姓,如果文革中遭受殘酷迫害的僅僅是地富反壞右,僅僅是小業主,僅僅是資產階級,僅僅是教師和平民,中國共產黨會決議否定文革嗎?
我們還要問自己的是,如果是那樣,我們會在心底裏否定文革嗎?
如果我們的回答是,我們已經否定了文革,我們譴責文革的殘酷和罪惡,譴責強權對民眾的迫害,譴責政府強姦民意越權濫法,譴責以任何理由縱容默許一些人剝奪別人信仰和行動的權利,殘害別人的身體,踐踏別人的尊嚴的惡劣行徑,那麼,今天,讓我們記住,就在新年到來之際,在北京,一個叫趙昕的三十二歲的女教師,在遭到毒打以後死了。
她被打死了,僅僅因為她的信仰!
如果我們,我們每一個人,我們這個老態龍鍾暮氣沉沉的民族,還有重生可能的話,她的死就會讓我們終日靈魂不安!讓我們記住這一天,讓我們用每個人可能的聲音發出抗議。如果我們面對這樣的殘酷卻麻木不仁而保持沉默,如果我們面對這樣的罪惡卻膽怯懦弱而保持沉默,如果我們面對這樣倒行逆施的強權卻屈膝奉承而保持沉默,那麼,我們會離世界文明潮流越來越遠,總有一天,災難會落到我們所有人的頭上,沒有人可以倖免。